春节又至,变的是不断增长的年龄,不变的是桌上家的味道。而今30岁的我,离开家乡十余载,对于年最深的期盼,就是家乡的那碗刀削面。
刀削面,这三个字在我心里,从来都不只是一道面食。它是故乡的符号,是年的味道,是时光的印记。
小时候,每年正月初二随母亲回娘家,都会在舅舅的面馆吃一碗刀削面。面馆不大,却总是热气腾腾。舅舅站在灶台前,手中的面团在他掌心里仿佛有了生命。削面刀轻轻一划,面片便如银色的柳叶,在空中划一道优美的弧线,然后轻盈地落入沸水中。那情景,像精心编排的舞蹈,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,每一片面都带着韵律。
“削面要快,要准。”舅舅常说,“但最重要的是心要静。”
那时的我还不懂这话的深意,只觉得舅舅削面的样子特别神气。面团在他手中温顺得像只绵羊,削面刀起落之间,面片便如雪花般飘落。锅里的水“咕嘟咕嘟”地响着,蒸气模糊了舅舅的脸,却让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。
臊子的香气总是最先飘出来的。舅舅做的臊子是用五花肉慢火煸炒,再浇上一勺老汤,那香味,能顺着街道飘出老远。面出锅时,撒上一把葱花、少许香菜,淋上醋和辣椒油,再配上茶叶蛋、豆腐干,一碗色香味俱全的刀削面就呈现在眼前了。
年夜饭的餐桌上,刀削面总是压轴登场。大人们推杯换盏,孩子们嬉笑打闹,这碗面一上桌,所有人便安静下来。面条滑入口中,外滑内韧,臊子的鲜香在唇齿间流转。热气模糊了眼镜,却让心更清明。那一刻,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这碗面抚平了。
如今在异乡,每逢年关,我总会寻一家山西面馆。可无论面多地道,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或许少的不是味道,而是舅舅削面时专注的神情,是姥姥在一旁絮絮的叮咛,是满屋子蒸腾的热气里,那份浓浓的亲情。
几年前,我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,舅舅的面馆还在老地方。见我来,他二话不说就系上围裙进了厨房。我看着他的背影,突然发现他的动作不如从前利索了,但削面的手法依然娴熟,面片落入沸水的声音,还是那么入耳。
“尝尝,看还是不是那个味儿。”舅舅将面端到我面前。我夹起一筷子面,热气扑面而来。这熟悉的味道,引起了太多的回忆,瞬间击穿了所有的防线。舅舅的手艺没变,变的是我们。他的白发多了,我的乡愁浓了。
面馆里人来人往,有老街坊,也有新顾客。他们或独自一人,或三五成群,都在这碗面里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年味。我突然明白,年味不是一成不变的,它随着时光流转,在记忆与现实之间不断重塑。但无论如何变迁,总有一些东西是不变的,比如这碗刀削面里的温情,比如舅舅削面时的专注,比如家人团聚时的欢声笑语。
如今,每当我在外地吃到一碗刀削面,面香氤氲中,常常会回到那个充满年味的厨房,听见锅里的水在沸腾,看见面片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。这碗面,承载的不仅是味觉的记忆,更是一抹绵长的乡愁,一捧对故乡的眷恋,一份对年的期盼。年味,或许就是这样,在记忆与现实之间,在故乡与异乡之间,在一碗刀削面里,永远温热,永远醇香。